赛拉慢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往前挪，花了三倍的时间才走到晴空村的现任统治者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奉上她的战利品。尸魔的一只手接过了我的魔杖，放在其中的一个头颅下细细端详。“你干的不错。”它用令人作呕的声音称赞道：“但是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这样对你的主人非常无理。”

我能“看到”赛拉露出了牙齿，然后拔出了背后的铁锹，“你就不能把嘴闭上吗？恶心的东西！”她咆哮道，使出全身的力气砍向挡在尸魔前面二度复活的守备队长利切，亡灵的巨力、再加上拥有利切控制权的尸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的一击将原本能让我们陷入苦战的惧栗武士斩成两截。

（现在，闭眼！）

我在魔杖中整整储存了二十倍魔力的光亮术，即使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伴随魔杖爆炸的骇人白光也差点闪瞎我的眼睛，更别提盯着它看的其他蠢货了。

四周都是痛苦的哀嚎声，虽然大部分不死生物都已经用类似“黑暗视觉”魔法视力代替了人类的视觉，但是只要它还是用眼睛视物，如此耀眼的光芒也必然会对其的视力造成严重影响——在你激活适用于无光或微光环境的黑暗视觉时，如果突然出现强光你反而会更难受。

簇拥在首领身旁的不死生物几乎都暂时失明了，即便尸魔狂怒的下达攻击命令，变成瞎子的仆从也只能撞作一团胡乱挥舞武器与抓挠。至于尸魔自己倒是没受光亮术的多少影响，但是是突如其来的变局让它慌了神，赛拉的铲子立时帮它减少了不少体重。

“叛徒！”它尖叫起来，十几只腐烂发臭的手臂同时指向赛拉，无形的巨力一把攥住赛拉把她抓离地面，将她全身的骨头捏的咯吱咯吱作响：“死吧！”尸魔疯狂叫嚣道。

我看见我左手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伴随着蚀骨的疼痛原本就没多少肉的手臂彻底变成了披着一层薄皮的骨头，就算这次不成熟的尝试没能干掉我，我的这只手也肯定废掉了。但是失去一只手总比让两人一起送命强。充沛的魔力的满溢感让我精神一震，现在，让我增幅施展死亡降临，看看能不能打破现在的困境。

在整只左手的血肉都彻底失去后，休穆琳的吞噬终于暂时停止了。在我咒语声的吟唱中，惨不忍睹的左手上燃起蓝色的火焰，将剩下的一点皮肉彻底吞噬，再顺着我的左手爬满我的全身，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烫，也不痛。我变成了一具浑身燃烧着蓝色灵魂火焰的骷髅。

而在赛拉那边，使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抓住她的怪物正准备将她彻底撕碎，她需要我的帮助。

我眼中蓝光一闪，赛拉摔落在我刚刚躺着的地方，我则出现在拼肉尸魔的正前方，我几乎能看见它众多的头颅上露出算得上是惊慌的表情。它立刻将它的注意力转向我，我能感受到空气开始变得粘稠，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在周身环绕的蓝火帮助下，我几乎是轻而易举就挣脱了它的无形攫取。

“继续笑啊！”我用扭曲变形的声音嘶嘶的说，伸手去取插在我肚子上的匕首——现在是挂在燃着蓝火的骨头间了，用只剩下骨头的手抓住匕首，它立刻燃起了和我一样的奇异怪火，而我用尽全力将它刺入尸魔其中的一个丑陋脑袋的眼窝中，冰冷的火焰从它的伤口疯狂贯入，一瞬间这种诡异的火焰就在它的全身蔓延开来。

亡灵首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不！！！！！！！！！！！！”它想要挣扎，但同样由负能量构成的蓝火一碰到它的身体，它身上的黑绿色火焰就立刻熄灭，被波及的躯体就变成再也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死肉，尖叫声很快就哑了下去，因为它很快身上就没剩下多少可以发声的器官了。

“这不可能........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我一百八十度旋转匕首，让火焰能够更顺利的涌入伤口：“我在与她发生肢体接触的时候就设法与她建立了精神联系，蠢货，你从来就没有完全控制住她，而她对我的印象可比对你好多了。”

是的，我掐一个亡灵的脖子可不是为了让她窒息而死，而是设法通过肌肤的接触建立短暂的精神交流，将我的计划传达给赛拉，在看到赛拉站的离那个鬼东西远远的、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应她的“主人”、和在我故意贬低亡灵仆从时她眼中流转的不满表情都让我意识到，虽然现在赛拉可能身不由己，但是短暂的打破亡灵首领对她的不稳定控制并非什么难事。

我装作被她杀死，再加上她将我的魔杖带去那些怪物面前引爆都为我的“死亡降临”提供了宝贵的时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计划，因为只要我化身的不死生物不能打败拼肉尸魔，我们还是死路一条，还好我的运气不错。

巨大的怪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它身上的每一个头颅都垂下脑袋真正死去，而它体内如同太阳般耀眼的负能量核心在被蓝色火焰吞噬后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在我的视力中变成彻底死亡的灰色。它的部下们也在它倒下后乱作一团，一个个失去了控制，互相残杀、将彼此撕成碎片、或者挣扎几下就倒地死去。

赛拉躲开陷入疯狂的巨食尸鬼的胡乱扑击，推开四处乱砍的亡灵战士，迅速与我汇合，“这么简单就成功了？”她惊叹道，我则“眯起”了眼睛——虽然我现在根本没有眼珠与眼球，但是我能看到瘫倒在地的那头怪鹿的眼睛又变成了深黑色，晴空村的“新首领”还没有死透。

“你！你居然敢破坏我的完美形态！”瘫倒在地上的巨鹿又咆哮着站了起来，它的大嘴里根本不是食草动物的牙齿，而是如同匕首般的锐利尖牙，“我要杀了你，然后夺走你的躯体！”

话音未落，它便低下了头像一只真正的鹿那样朝我们一头撞来。

我和赛拉立即散开，即使我们现在都是属于生命顽强的不死生物，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试一试被那种体积的怪物正面冲撞到会发生什么事。巨食尸鬼凯文正挡在它的面前，于是被密密麻麻的尖角扎的千疮百孔、并被串在巨鹿的头上带了过来，巨兽前进路上的其他小型亡灵则像玩冲撞球游戏一样被撞得到处乱飞，等到这只巨鹿撞到墙壁停了下来，它的“军队”已经被它自己消灭了一小半。

我试图向远处的敌人掷出火球，但是发现这个状态下无法施法，只好咬咬牙拿起匕首和赛拉一起冲了上去，途中闪避开那些狂乱的亡灵仆从。赛拉担任正面接敌和佯攻，用她手上那把受诅咒的铁锹给巨鹿的后腿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我则趁她吸引敌人注意力时像猴子一样顺着怪物凹凸不平的后背攀附而上，牢牢扒住它的后颈，试图像之前杀死它一样把我身上蓝色的负能量火焰用匕首灌进它的伤口内。但我只来得及给它开了个口子，这只邪恶的鹿就尖锐的嚎叫起来，刺耳的音波能量由它为圆心扩散开，造成了类似“眩晕术”的效果，我和赛拉同时都被震的头晕目眩，就被这么扰乱了一会，它就得以狠狠的一脚把赛拉踢的飞了出去，反手把我从它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你以为你赢了？”它用难听的声音笑了起来：“现在笑到最后的是谁？”它紧紧攥我的身体，蓝色的火焰烧不透那动物的厚皮进入它的身体、伤害它的灵魂，当它把我举过头顶的时候，我还以为它要一口咬掉我的脑袋，但是它只是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瞪我。

“现在看来这具躯体也不错。”它隆隆的说，“那它归我了，你就留在这只食草动物的身体里等死吧！”

随着它的瞪视带来的万箭穿心般的刺痛，我惊恐的发现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灵魂在被一点一点的扯出自己的躯壳。我明明没有使用任何类似灵视术的法术，我却能看到自己燃烧的颅骨，赛拉在尽力往这边赶，但是等到她冲到这里，很可能我的身体里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尽全力在挣扎，但是不管是灵魂还是躯体都丝毫动弹不得，我几乎能看见鹿头上溢出的狞笑的丑陋魂灵了，但在这时，一阵难以想象的疼痛贯穿我的全身，甚至比灵魂被剥离的疼痛更加强烈。那是来自我体内第二个灵魂的愤怒。

我发出不了任何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而对面巨鹿的丑脸则因为分享了我的痛苦而扭曲成了一团，晴空村的“统治者”惊诧的发现自己的置换仪式被打断了，它还在犹豫是继续进行置换、还是干脆点把我捏碎时，我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它的后背爬上了它的肩膀，然后举起了一把怪模怪样的铁锹用力向下一挥。

我和巨鹿的头颅几乎同时摔落在地上，当我身上的火焰褪去，变回了渺小而虚弱的人类后，欣慰的发现身上的衣服和东西都还在，没有因为我不成熟的变身而被毁灭殆尽，只是我自己的左手变成了白森森的骨头——就结果来看已经相当成功了。我颤巍巍的站起来后，非常高兴的看到那场亡灵角斗大赛的“最终胜利者”即使在死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和不甘心的表情。

但是赛拉呢？我赶紧寻找那名坚毅的铁匠之女，谢天谢地，她倒在离我不远处。其他的亡灵乱作一团，暂时没时间管她，但是瘟疫结构的彻底崩溃对她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她倒在地上手脚跟打摆子一样抽搐不止，头颅震颤、双眼翻白，我赶紧将她抱起来，将右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知她的身体状况。

情况不太妙，尽管这场邪恶的魔法瘟疫杀死了她、将她禁锢在这个村子里，但是在她死亡后，也恰恰是这里的死灵魔力维持住了她身为亡灵的结构，并给予她行动的力量，瘟疫一崩溃，尽管她从此就获得了自由，但是也意味着她的亡灵躯体也可能彻底死去。我必须在这发生之前用自己的魔力替代瘟疫的效力，否则赛拉就会像其他仆从一样完完全全的死去。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必须与女孩的精神建立一种永久的精神联系，否则我实在没自信保住她的神智再慢慢一点一点以我自己的方式重建她的躯体循环结构，也就是说，我得把她变成我的永久契约仆从，这样我才能为她不停提供足以维持身体运转的死灵魔力，但是契约的重点在于——必须双方都同意。

而她会同意吗？让自己成为一个不死生物活下去？她遭受的一切已经够糟了，我不知道我能拿出什么证据让她相信我。

轻轻的呼痛声从怀里传出来，在维持不死生物活动的负能量补充下赛拉的眼睛暂时回复了清明，深黑的眼睛像不认识我一样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问道：“我这是在哪？”

我感到一阵痛惜，不再犹豫，轻轻抓起她的小手，让她触碰我的额头，我决定给她看我的记忆。

孤僻的男孩、温柔的长姐，珍视的一切却被一场荒谬的无妄之灾夺走，年轻的死灵法师一路东奔西走，忍受着白眼、危险与孤独四处流浪，他操纵尸体打退了强盗的进攻，却被商队的人咒骂与诅咒；救下旅人，得到的却是惊恐的尖叫；我的前半生就像一个故事一般在我与少女的眼前闪回，可惜却不是什么能来带欢笑与快乐的故事。赛拉的手从我的额头上滑到我的脸颊上，带着些同情意味的抚摸了一下：“他们不该这么对你的。”女孩的声音变柔和了。

“我有办法治好你，但是这需要你的配合。”我说，“你愿意相信我吗？”赛拉抬起已经开始变得无力的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微笑了起来，用剩下的力气挽住了我的脖子：“我相信你。”

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在赛拉单方面的放弃精神的抵抗后，我得以与她的灵魂完成连结，并将我自己的魔力输送到她体内，替代正在瓦解的瘟疫之力。当初步的工作完成后，其他的亡灵已经都随着魔法瘟疫的崩溃而彻底死去了。我背着赛拉，顺着创造的骨梯爬出了决战的深坑，眼前是一副奇异的景象——外表狰狞的不死生物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它们的灵魂却随着法阵的彻底毁灭得以摆脱束缚，无数解放的魂灵化为炫丽的光点飞向天空，在视野的尽头消失不见，就像一场从地面落向天空的流星雨。

“其他人都自由了吗？”赛拉弱弱的问道，现在我还没有按照书上的记载进行一次完全的复生仪式，只是暂时保住了她作为亡灵的“生命”，所以她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的，唤灵法阵一被粉碎，他们的灵魂就得到了解脱。”我答道，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愿意作为不死生物活下去吗？我以为经过了这种事，你会非常厌恶我的身份和职业才对。”

“如果就是我之前那样，我觉得也没那么糟。”她懒懒的趴在我的背上，“而且你要我做你的死灵伴侣，我也同意了。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复活你的姐姐。“而我帮你找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算账。”

“没错。”听到这句话，她的眼里又浮现出刻骨的仇恨：“要是我就这么升天了，谁来让这个混蛋血债血偿呢？”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始作俑者甚至都没露过面，我们都有好几次差点被他的仆从干掉。想要杀死这样的人物，恐怕难度不会低于与“圣辉天使”萨蒙提为敌。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她的目标太过遥远呢？人人都有复仇的权利。

不过我始终好奇一件事，那个巨鹿一样的生物是从哪来的？我从来没听说什么不死生物能长成那样。

“那是上次大狩猎的战利品。“赛拉说，”他们打到一只特别大的雄鹿，非常漂亮，漂亮到大家都舍不得吃掉它，而是准备把它做成标本供人参观，在魔法瘟疫扩散后那东西就活了过来，吃了很多人。“

这就对了，最后一块拼图也齐了。“鹿的灵魂肯定不能跟人类相比，那东西空有突变的强壮躯体却没有足够的意志，那只拼肉尸魔一定是最先控制了这只无脑的巨鹿，洞穴估计也是那个东西和其他食尸鬼挖出来的好让它躲在里面操纵整个祭场。所以尸魔在被我的魂火烧掉核心后意志还可以逃进那只鹿的身体里，你们要是早点把那头蠢鹿吃了，我们最后就不用搞得这么麻烦了。”

赛拉歪了歪头：“这不能怪我，我说的话他们从来都不听的。”

我把她往上移了移，让她能用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呆在我的背上：“但是首先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去我家，我得把你的复生仪式完成。”

“得多久啊？我现在头好晕。”

“正常反应，你可以睡一下。还有，你捅了我两刀，我都没说什么，我现在肯定比你更难受。”

“对不起啦，但是我避开了内脏的！”

“你还揍了我那么多拳，你完全没有必要打那么狠的。”

“我是为了不让它们看出破绽！”

“别找这种借口，肯定是我干了什么让你怀恨在心。是因为我对你隐瞒了真相，还是因为我那句弱智把你和它们一起给骂了？”

“（用力打我的头）我叫你别回来了，你不但大大剌剌的就这么走了过来还说那种乱七八糟的话，我提心吊胆生怕那个鬼东西直接就把你给杀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

“（停止无力的敲打）其实我也没那么生气啦.......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你伤成那样还背着一个负担..........都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的..........”

赛拉的声音变得弦然欲泣，我叹了口气，把她从身上放下来，但是她虚弱无力的腿根本无力行走，所以我再次用手托住她的大腿和背把她抱了起来，小家伙抗议般的扯我的脸，我则无视她的反抗把她放到召唤出来的僵尸马背上，自己再纵身骑了上去，让她靠着我的背休息：“睡你的，这点小伤我早就习惯了。这次我们两个都能活下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而且我吃了不少灵魂超度留下的魂力，现在状态还好，所以你放宽心，好好休息，让我把事情处理完，行吗？”

待小家伙安稳入睡后，我命令坐骑返回我的居所，结束这场长的过分的探险，我亟需立刻完成赛拉的复生仪式、理清这场事件背后的头绪，并且——我看了看自己只剩下白骨的左手——处理好自己的一点私人问题。